渭城墨雨

Mind over Matter

Fiddl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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梗来源 @hail stony 


*由于各种事故被扭到了天边,年龄20+铁出没,常态地离题跑偏


*私心满载,时间线队3以后










史蒂夫在便利店门外看见托尼。


 




不是他认知里的那个。眼前的托尼更为年轻,眉宇之间的稚气还没褪尽,套着一件宽松的浅色毛衣,耳机带垂在领口,站在柜台前。他看见男孩手边堆着包装五颜六色的杯面和几袋速溶咖啡。他之所以不会认错那张脸是因为他在二构里看过太多次了。这很荒谬,尤其你上午还去参加了这个人的葬礼,肩上扛着厚重的棺材,注视黑色的盒子被埋进六尺黄土,听人念悼词的时候手指不断摩挲质感粗糙的《圣经》封面,想到他生前和你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约你出去吃顿饭。


 




数月以前他遇见佩姬,同样在葬礼后不久。她盘着发,红裙,眉眼风韵一如当年。好了,现在来还你欠我的那支舞吧。女人看着他,笑靥如花,眉目生春。


 




「类似于还魂。」娜塔莎的双手惯常在胸前交叉,「生前有强烈愿望的人会循着生前留下的印记走回去,做完最想做的事情。」


 




娜塔莎说到一半,克林特从她身后走过,一边往薯条上淋鳄梨酱,一边大声嘲笑她串去了《哈利·波特》的片场。尾音还没落地,克林特就被摔了出去。山姆翘着腿坐在沙发上,叼着的半块馅饼堵住嘴,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嗤笑,要多幸灾乐祸有多幸灾乐祸。


 




他回过身,把摊在锅里的薄煎饼翻了个面,想到了托尼。也许该去问问他,史蒂夫想,但他推断结果肯定不容乐观。「得了吧,史蒂夫。」他简直能想象托尼疲倦且烦躁的语调和神情,脚下铺满细碎的零件,「我是科学家。」


 




就在上午他旁观托尼下葬。黑衣人肃穆不语,阳光透过枝叶罅隙斑斑点点地洒进深坑。他听见粗重的呼吸声,却分辨不出那来自于谁。黄土一铲铲被送上棺材盖时他忍不住猜测托尼会不会和佩姬同样越过死生踏着足迹回来,一面想象托尼闯来时嚣张的笑,一面又告诉自己别抱不切实际的幻想——毕竟托尼是打死也吐不出一句后悔的人,至少他面前如此。


 




而此刻托尼正提着塑料购物袋,一手插在裤兜里,耳机只戴一边,稍驼着背,以这个时代年轻人通常的姿态走出便利店门,踏入初秋微凉的空气里。他站在马路另一端,头一回感到呼吸是件困难的差事,心跳快得像下一秒要失速。中间车来人往,他只能看到故人年轻的剪影,从弧度精巧的下巴到发白的手指都立体而鲜活。


 




他跟了上去。


 




 


 


 


「你想喝点什么?」托尼对他眨眼。背景是夜总会的灯红酒绿。






「什么都行。」美国队长拉开椅子坐下。今早娜塔莎照例给他介绍了个姑娘,这回顺带将他们见面地点定下了。史蒂夫不好推辞,结果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衣服闯进狂欢的人群,只感到窘迫和无所适从。这时候他在明灭变幻的灯光中看到托尼。翘着腿,端着一杯马提尼。对于此时此地来说无疑是意外之喜。托尼看他过来,挪挪屁股,递给他一杯酒。史蒂夫的手指贴上细长的杯脚,由衷地说,「在这里遇见你真好,托尼。」






「我以为在哪里碰见我都很好。」托尼说。


 


 




 


 


史蒂夫尽量安静地走在托尼身后,掂量好适当的距离。托尼听不见他的脚步声,但只需回头就能看见他。托尼显然对有人尾随一无所觉,毫无警惕心地踏上台阶,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史蒂夫撑着扶手翻上楼梯。


 




托尼拉开大门。


 




史蒂夫冲上前按住他的手。


 




托尼抬起头来看他,眼圈下一片乌青,过于疲倦使得他惊讶的神情看上去有些神经质。史蒂夫一时有些懊恼,按手的动作太过突兀,他应该先拍对方肩膀的。感觉到对方的手臂不安地回缩,他歉意地对托尼笑笑,松开了禁锢,「托尼。」史蒂夫试探性地喊了他的名字,「是你吗?」


 




「……我是。」托尼的回话迟了几秒。他眨了眨眼睛,当中满是疑惑,「你是哪位?」


 




「我是史蒂夫。」那疑惑显得太真实,他望着对方,感到了同等的不知所措。他报完名字,接着又说了自己的全名,「史蒂夫·罗杰斯。你认识我吗?」


 




托尼皱起眉,目光仿佛正在他的脸上开个洞,可惜挖开洞穴后依旧一无所获。他扭过头,不敢直视金发男人眼里满溢出的希冀和企盼,「我很抱歉……」


 




胸腔里的东西不跳了。耳边隆隆鸣响,如一架飞机擦着他的侧脸起飞。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回到苏醒过来的那天,收音机里实时转播一场他在场的球赛。然后他冲出去,发现自己处在不认识的世界里。高楼林立,车辆川流不息,四面环绕他,犹如囚牢。巴基站在几步开外,眼里闪着警惕的光,「我在博物馆见过你」。他以为自己要倒下去了,但他还站着,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你还好吗?」托尼扶住他的肩,担忧地望着他,小心地盖住他的困惑。那双眼睛干净得像未曾踏入过阴暗、歉疚、疼痛与罪恶的泥潭。


 




他稳住自己,重新拉扯出一个干涩的笑。


 




「我来打个招呼。」他指了指托尼对面的那扇门,「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


 


 




 


 


「我想你会喜欢它的。」托尼领他到他的卧室。






门边的柜子上摆着一台老旧的留声机,桌上放着一盏绿灯罩的台灯,墙壁空空荡荡——「你可以把照片之类的东西挂在这里。」托尼解释。最令他惊喜的是床铺——托尼记住了他曾经无意出口的抱怨,那是一张风格简约的木板床,静静地躺在房间一角,无声地显示出屋主的用心。






「谢谢。」他说,没注意自己的脸早已漫上笑意,「我很喜欢。」






「顺带一提——我住在你隔壁。」托尼露出「果然不出所料」的自得表情,以眼神示意,「试着做个好邻居吧。」


 


 


 




 


「……这说不通。」布鲁斯说。他拧紧眉,扶了扶下滑的眼镜。


 




「但它发生了。」史蒂夫坐在靠墙的那把椅子上,铅笔在一张便条上划拉。


 




「他们回来就是为了完成自己的愿望。」娜塔莎说,「怎么会有不记得自己为何而来这种事发生?」


 




山姆哼了一声,「有什么难以解释的?」他把腿敲上沙发背,「托尼·斯塔克就是个天生的麻烦——我以为这是常识。」


 




屋里的人同时不赞同地看他一眼。史蒂夫把便条递给娜塔莎。


 




「帮我把这间房租下来。」


 


 






史蒂夫后来思考过当日那句「做个好邻居」是对谁说。不过这跟任务比起来无足轻重,没多久就丢到脑后。很长一段时间史蒂夫并没有隔壁住着什么人的实感。绝大多数时候托尼宁愿待在工作间,握着改锥或是别的工具敲敲打打。咖啡放在工作台沿,一旦困倦便开始源源不断地向体内输送它,此后他像喝足了汽油的跑车,一奔数夜不歇。






前三个月他的队友在他提出「托尼为什么没有来一起吃饭」的问题时循循善诱地教导他去习惯这个,之后他彻底摸清托尼糟糕透顶的生活习性,队友再也没在饭桌上驳回他的问题。因为他会选择运用不知何时起存在的权限冲进工作室,把人直接拽出来。头一回他扛着托尼出门时托尼懵了半天,手还扑腾着去够咖啡杯。史蒂夫动作果决地将它毁尸灭迹。他们穿过大厅,整个联盟的人向他们行注目礼。


 


 


 




当天晚上他拿到了房门钥匙,第二天早晨他端着块蛋糕敲响了托尼的房门。


 




他等了至少五分钟,才听到门把手转动的声音。托尼踩着拖鞋,叼着牙刷,嘴唇边一圈白胡子,睡眼惺忪地站在门口,睡衣的第二颗纽扣要掉不掉地悬在半空。史蒂夫听见身后电水壶烧水的噪音。


 




托尼惊愕地看着他,泡沫胡子化了,顺着嘴唇流下来。他回过神,砰地摔上房门,口齿不清地喊了一声「等我一下」。


 




史蒂夫想到他乱翘的头发,不禁哑然失笑。有些东西到底没变。


 


 




 


几分钟后托尼穿着皱巴巴的灰衬衫(大抵是随手抓出了一件套上)出现,邀请史蒂夫进门。史蒂夫把蛋糕搁在桌面上,笑眯眯地表示这是见面礼。托尼手忙脚乱地把散得到处都是的纸片、书籍和速食面包装纸收起来,在一片混乱中表达了谢意。史蒂夫闻到狭小空间里浓郁的咖啡味,起身替他开窗通风。


 




托尼用力地把膨胀出袋口的生活垃圾压缩回去,飞快地给袋口打上结,然后终于有时间坐下来好好观赏新邻居送过来的蛋糕。「蓝莓?」男孩的眼睛一下子变得亮晶晶的。


 




「不喜欢?」史蒂夫明知故问。


 




「不不不我是说这个棒透了——」他迫不及待地切下一小块塞进嘴里,接着又是一番兴奋的赞叹。






史蒂夫托着下巴盯着男孩过分快乐的侧脸,用目光描摹那些年轻的、尚还柔和的棱角。托尼叉起蛋糕顶端的蓝莓送进嘴里时他又想到「尚且」这个词用得似乎不够恰当,男孩变成男人的机会微乎其微,可能性低到可以忽略不计。更悲观一些,托尼能坐在这里和他分享同一块蛋糕已经是个奇迹。但他此刻宁愿不去想那些。


 


 






 


「来点蓝莓?」






他们的关系在最终实在称不上融洽。暂时解决了洛基的麻烦后,他们在神盾的实验室里进行交谈。托尼开了一袋蓝莓干,抓了把塞进嘴里,敞开的袋口在他面前晃了晃。他的鼻尖萦绕着蓝莓浓郁的香气。托尼对任务的漫不经心使他恼火。






「不需要。」他说。托尼耸耸肩膀,看不出因受到拒绝而感到的失落。蓝莓转了一圈捧到布鲁斯身前,博士很给面子地伸长手臂取出一把,话题换到神盾的机密。他的怒意更甚,托尼挑着眉毛反驳他「遵从命令」的观点。史蒂夫转身出门,脚下的风都夹裹愤怒。他的四倍听力敏锐地捕捉到他离去后托尼毫不留情的嘲讽。






直到他拖出那个包裹,他才惊觉那位话里永远夹枪带棒的小胡子男人是正确的。目睹金红盔甲坠落时他开始后悔没有接过托尼递过来的蓝莓。两年以后由他将开袋的蓝莓干塞入男人的手心。






「来点蓝莓。」他耐心地说,「多吃些水果总是好的。」


 


 




 


 


史蒂夫阻止了托尼伸向咖啡杯的手。


 




「你喝的咖啡够多了。」史蒂夫意有所指地瞥向角落里几大包速溶咖啡,口气严厉地提出建议,「你得停止灌咖啡的行为。」


 




托尼偏头瞪他。史蒂夫没有松手的意思。他瘪瘪嘴,不服气地收回手,「——别告诉我这也算邻居的义务。」


 




他和托尼的关系顺利地迅速拉近。他每天都有诸多理由敲开对面那扇门,次数多到托尼不胜其烦,某天午餐时将房门钥匙丢给他。史蒂夫握着冰凉的金属,掌心抵着尖端,厚茧让应有的疼痛减轻不少。他张了张嘴,吐出一句,「你不该这么轻易地把房门钥匙给陌生人,如果别人图谋不轨怎么办?」说完他想咬掉自己的舌头,第一个冒上的念头居然是他已经死了你还巴望他可能再死一次?


 




「你要是图谋不轨,有的是机会在汤里下药毒死我。」托尼把筷子搁在空碗上,撸起袖子将餐桌上的碗盘叠起来。哗哗的水流声很快响起。史蒂夫坐在原处,眼前还飘着男孩露出的一截手臂——它年轻、白皙且有力。他由此感到久违的恍惚和迷茫。


 




不管怎样,史蒂夫进门的道路畅通无阻了。他愈加理直气壮介入托尼的日常,帮着托尼清理垃圾,监督他早睡早起,保证他三餐正常,确保他不会埋在代码里太多天饿死或累死。托尼开始总气得跳脚,骂咧咧地说他简直是个操心过头的老妈子,威胁要收回他的钥匙。那些抱怨权史蒂夫当耳边风,威胁当然更无足轻重。史蒂夫照旧面不改色闯进房间,把他从电脑桌前拽起来,倒掉杯里的咖啡,再递上一碗热汤。


 




「这是邻居的义务。」史蒂夫微笑,「我得保证我的邻居不会因为劳累过度倒在工作台上。」


 




「当然。」史蒂夫捏着杯耳,喝掉那杯棕色的液体,和之前一样一本正经回答他,「我得防止我的邻居因摄入咖啡因过多以致中毒暴毙家中。」


 




托尼冲他龇牙咧嘴,扑上去夺过那只杯子,把它丢进厨房的水槽里。


 






 


 


一个午后,他们第一次谈及那个问题。


 




「如果——我说如果,你已经死了,你有什么想实现的愿望?」史蒂夫握着一把水果刀,弓着身子,状似专心致志地给手中的果实削皮,语气平常地发问。


 




「我还活着呢。」托尼趴着翻一本书,头也不回地说。


 




「……我知道。」史蒂夫噎了几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所以说只是做个假设。」


 




「这个假设真让人不快。」


 




「我道歉。但——」


 




「但你还是想问?」托尼翻过一页,懒洋洋地问,「为什么?」


 




那种喘不上气的窒息感又回来了。史蒂夫斟酌很久,才缓慢地开口,「因为这对你——」他察觉到自己的口误,连忙改口,「对我来说很重要。」


 




托尼随手将书签夹在刚才看的那一页,翻身起来注视他,脸上甚至没有情绪的起伏,平静得令人不安。史蒂夫攥紧双手,掩饰他的忐忑。


 




男孩恢复以往的嬉皮笑脸,伸手去够史蒂夫削好的苹果,敲一下他的额头,「要不是你问的问题不太对劲儿,我还以为你要向我告白啥的。」他啃下一块果肉,声音含混,「既然我的愿望很重要,那么你会帮我实现吗?」


 




「我会尽全力的。」史蒂夫用纸巾擦净水果刀,扭头认真地望着他,语气庄重得像宣誓。


 




「把你手边的咖啡递给我。」他说。


 




史蒂夫为意料以外的回答愣了半晌,反应过来时咖啡杯已经被顺走了。男孩迅速地跑到房间的另一角,朝他做鬼脸,那杯咖啡跟宝物似的护在胸前。


 




他摇着头无可奈何地笑了,不知道唇角弧度里如释重负和如鲠在喉哪边的成分多些。


 






 


 


「你这以后想做什么?」托尼靠着橙色跑车的车身。史蒂夫的手指按压大腿上的绑带。他刚才送走了索尔,现在又要送走另一位友人,心情难免沉重。






「我想给佩珀建个农场。」托尼的口气不咸不淡。仿佛离别不痛不痒。


 


 






 


「你真的没有什么想实现的愿望吗?」


 




托尼从满屏代码前抬头,不理解史蒂夫为何揪着这个问题不放,「说了我还没死。」


 




「我知道。」


 




「那为什么着急?」托尼说,「死后的愿望临死前再考虑也来得及。」


 




史蒂夫动了动嘴唇,思及眼前的人此刻正躺在六尺黄土之下,再也没有声音,一时间嗓子干涩,一个音节都发不出。


 




「况且死后能有什么愿望?——最多算死前的遗憾。」托尼敲下最后一行,脚蹬了一下桌角,椅子转了半圈,正对着史蒂夫,「如你所说,如果我现在死了……大概会希望能过一段轰轰烈烈的精彩人生,然后再普通地死去。毕竟我还什么都没做,什么都还没开始——你怎么了?」


 




「成家,稳定……」他们在桥上。






「普通的生活。」托尼说,搀着木质的扶手。






「那样的我埋在七十多年前。」他笃定道。


 




史蒂夫看他的脸凑过来,温热的吐息打在额际。普通地死去,他想,弯弯嘴角,然而弯曲的度数始终不尽人意。他迅疾拉平难看的笑,单词从牙缝里一个个挤出来,「我没事。」


 


 






 


「我没事。」托尼躺在零件中间,注视头顶惨白的光。金属的棱角硌得他全身疼痛,他却没力气去挪动。






「你的话完全没说服力。」史蒂夫绕过发光的碎块,去拉他起来。握住男人双手时他的动作凝滞。那双手冰凉,而史蒂夫触碰它们时宛如被高温灼伤。他的臂膀钻过托尼的腋下,支撑男人虚软无力的身体。托尼的脑袋垂在他的肩头。






一路无话。






他把托尼送进房间,接触被单那一刻托尼攥紧了他的右腕。他憔悴得可怕,眼底漂浮的不是星光而是死寂的水。






「我睡不着。」他的嗓音嘶哑,仿佛有谁用指甲写划黑板。他抱住史蒂夫犹如溺水者抓住浮木,将死者乞求救命稻草,套上绳索的死刑犯需求空气,又像等待射入心口的一颗子弹。


 






 


 


「那和你没关系。」托尼语气尖锐却难掩倦意,疼痛如浪潮来袭,他试图让自己在墙角蜷成球来抵御它们。两天以来他的大脑里充斥着不可救药的尖叫和嘶吼,恶意无需分辨同样一清二楚。夜里他踉跄着起身,用发冷的手锁死房门,靠着墙蹲坐,死死地盯着地板,提防一只手穿破地面将他拉下深渊。他无法入眠,自史蒂夫介入他生活以来近乎销声匿迹的咖啡重新搬上台面。他需求咖啡像机器需要汽油。史蒂夫砸开房门时他在卫生间扶着马桶吐得昏天暗地,仿佛要把整个胃呕出来。


 




盥洗室里的空气带着酸味,灯光忽明忽灭。由于极度疲倦他的大脑早已一片混沌,胡乱扯下一节卫生纸抹去嘴边残余的呕吐物,抱紧双臂,满怀敌意地看着他。


 




「托尼。」史蒂夫轻声喊他的名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都说了那和你没关系!」托尼如同受伤的野兽一般嘶声大叫,「出去!」他随手抓起身旁的物品——他没去管那是什么东西,狠狠地朝面前的人砸去。


 




那瓶洗涤剂不偏不倚,正中胸口,咣当一声沉重落地。史蒂夫面部的肌肉轻微抽动了一下,又重复一遍他的名字,语气听上去竟比方才还要温和柔软。


 




「……对不起。」他嗫嚅。他的头脱力地依靠冰冷的墙。陈旧的障壁早已开始掉漆,白色的块状物落上他乱糟糟的卷发。史蒂夫慢慢地走上前去,缓缓地蹲下身,把对方瑟瑟发抖的身体圈进怀里,下巴放在他的头顶。


 




「我想起我是谁了。」托尼低声说,音量小到自己都听不真切。


 




史蒂夫只是把他抱得更紧。第一天起他便为此夙夜不寐,寝食难安,而这一刻真的来临时他却心平气和,呼吸心跳平缓得像另一个人。


 




「没关系。」他安慰道,「我在这里。」


 




他们一点点靠近对方,然后纠住彼此的衣领,疯狂地接吻。


 


 






 


第二天清晨他记起父母的名字。找回名字花费了整个上午——他坚持不上网搜索。临近傍晚他在「回忆与父母一同生活的时光」这项工作中毫无建树,泄气地翻出手机,最终从谷歌了解到他们都离世已久。


 




他屈着腿倚在沙发上,致力于清空自己的大脑。城市醒过来,灯光铺天盖地地朝他奔袭。他没开灯,橙黄的路灯透过窗户,方方正正地投在他脚前的地面。


 




门吱呀一声开了。开启的缝里先钻出史蒂夫的一只鞋。


 




「……你想去看看他们吗?」史蒂夫问。


 




他们敲开一家花店,捧回满怀白菊,绕了城市大半圈,终于踏上墓碑前松软的土地。分别属于他父母两座墓碑隔着一步之遥两两相望,墓碑之前花团锦簇,周围绿树环绕,潜伏于草丛里的夏虫低微地鸣叫。托尼盘腿坐在碑前,花放在大腿中间。史蒂夫沉默地站在他身后,凝望他一片一片地把花瓣扯落,细细碎碎地铺了一地。男孩衣着单薄,夜风峭冷,衣服被风鼓起来,寒意缘脊骨扶摇直上。


 




史蒂夫担心他着凉,踩碎跌在地面的枝桠上前,想他披件衣服。没预料到托尼早他的动作一步抢先开口。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在这里吗?」他问。


 




「你知道吗?」托尼用疲惫、伤痛的眼睛望着他,「你知道吗?」


 




「我……」


 




「别装蒜,史蒂夫。」托尼的音量陡然提高,怒意升腾,如眼底死灰复燃,那口吻简直是质问了,「你到底知不知道?!」






「……我知道。」史蒂夫虚弱地说。好像这几个字让他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他引颈,似乎等待托尼挥下刀。


 




刀没有落下。料想以外,托尼不再追问。「车祸。他们说那是车祸。」他喃喃道,「我却记得他被金属臂轰烂的脸。」


 




史蒂夫的嗓子卡了壳,脑子里锈迹斑斑的齿轮停止转动。


 




他想起来了。史蒂夫被这几个字砸得发晕。


 




「史蒂夫。」托尼把光秃秃的花梗丢开,转过头来,眼眶红红的,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你说我的愿望是不是给二构改个名?」


 




 


 


 


「托尼那边怎么样了?」娜塔莎问。幻视正窝在厨房尝试做红椒鸡,旺达在旁指导,这道菜看起来胜利在望。


 




「他走了。」史蒂夫握着一只咖啡杯,语意低沉,「……他记起了霍华德和玛丽。」


 




巴恩斯擦拭枪支的动作猛地一滞。


 




「我曾猜想托尼的愿望是再见一次他的父母。」史蒂夫垂下眼帘,声音低得仿佛喃喃自语,「但现在看来……似乎是我想错了。」


 




巴恩斯用金属手臂捏住枪管,灰蓝色的眼睛紧盯史蒂夫的侧脸,似乎想要开口,但犹豫几秒,吞回了要说的话。


 




「他想起你了?」布鲁斯问,目光一刻也没有移开虚拟屏幕。


 




「……没有。」史蒂夫喝干杯中的液体。


 




一阵漫长的沉默。


 




「大概吧。」史蒂夫补充,多少底气不足。


 


 




 


 


托尼站在冰箱前,对着空空的冷藏室发呆。


 




「你在看什么?」


 




「没。」托尼迅速地关上了冰箱门,很快在史蒂夫探询的目光中败下阵来,「……我想做顿晚餐。」


 




不等史蒂夫作出应答,托尼先语无伦次地解释起来,「当然我不是说你做的饭不好吃,就是那个——呃,礼尚往来,你懂我的意思,受你那么多照顾,这当是回礼——哦天啊,得了吧……」他说服不了自己,于是颓然塌下肩膀,「……我就是想。」


 




「那就做吧。」史蒂夫揉揉他乱蓬蓬的头发。


 




他们充分发挥强大的行动力,收拾东西下楼转进离租房最近的一家超市。托尼一马当先地冲向肉类食品区,伸手抓起两块牛排。史蒂夫推着购物车,对托尼扔进来的东西照单全收。除了托尼放进一打啤酒时,史蒂夫不由分说地把它们摆回了原位。


 




「嘿,我已经成年了!」托尼叉着腰冲他抗议。


 




「当然。」史蒂夫眉毛弯弯的,「我们喝香槟。」


 




「万岁!」托尼举起手臂欢呼一声,像个孩子一样满场去找烛台,兴冲冲地表示今晚必须有一顿浪漫的烛光晚餐。


 




史蒂夫就看着他的背影笑,笑得眼窝发热。


 


 


 




「托尼。」他叫住全副武装的金属人,「我们需要谈谈。」






「我们会有时间谈谈的,但现在是任务时间。」男人悬在空中,透过面甲和他对视,经过处理的电子音缺乏温度。






「每一回你都有理由推辞,斯塔克。」他严厉地念对方的姓氏,「这次你别想——」






「我没——」托尼像被刺中了一样大叫,话出口后口气软化下来,「好,我们谈谈,就在今晚。就在这里。」他自暴自弃的样子不似作出邀请,更贴近自说自话,「我们一起吃顿晚饭。摆上烛光,来几瓶香槟,桌角放束玫瑰或者随便什么花,得有优雅的背景乐,牛排上撒上小茴香。只有我和你。愿意赏脸吗?






史蒂夫和他对峙几秒,庄重地点点头,「我会到的。」








 


托尼坚持要亲自料理这顿晚餐,史蒂夫不做反对,选择站旁边,方便随时抢救锅里的食材。他从没看过托尼做饭,未料到对方处理食物的手法竟和他处理机械一般灵巧娴熟。反倒最后托尼嫌他杵在一旁占地儿,打发他去开香槟点蜡烛,托尼端牛排上桌时负责噼里啪啦地灭掉所有的灯。


 




酒足饭饱,他们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托尼喝得有点过,此时脸色酡红地倚着史蒂夫身侧,眼睛半睁半闭,随时都可能睡着。史蒂夫全神贯注地看新闻——「老头子。」托尼不止一次这样评价他,久而久之习以为常,饭后也坐在他身边陪他看,不时对一些时事发表看法,并常常为彼此相左的观点引发争吵。今晚托尼许是真的醉了,半小时的新闻快要结束,他还一言未发。


 




正当史蒂夫怀疑他睡着了,准备悄悄起身送他回房时,他听见几声模糊的咛喃。


 




「史蒂夫。」然后他发觉托尼喊他。


 




「嗯?」


 




「我想起一个人。」


 




于是史蒂夫安静地看着他,没有表情,静静等待后文。


 




「很高。一头金发。总穿着一身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美国队长的星条旗紧身衣。」


 




「……」史蒂夫的心跳漏了一拍,一时间忘记如何呼吸。


 




「我记得我们一起去看过很多次电影。他是个十足的老古董,看的大都是无聊到死的纪录片。他看得倒是津津有味,我坐在旁边每回都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屏幕画面由什么地点的影像回到主持人身上。主持人叠起桌面上薄薄的文件,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宣布播报完毕。史蒂夫一动不动,转头的角度都不改变半分。


 




「一些时候他看到一半觉得无聊了,就从我这儿拾走几粒爆米花,扫兴地等着后半段放完,我在心里嘲笑他好多次了——他傻到压根没想过中途离场。」托尼说,「偶尔……他也会像你这样,转头来看我。」


 




托尼停了一下,忽然笑起来。他们对视。史蒂夫瞥见无数细枝末节、浮光幻影掠过他的眉梢,攀援上他眼角细小的纹路。


 






「你有一双他的眼睛。」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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